[三國] 淺談兩漢的官僚制度與遊戲設計

序 這篇文章其實是五年前的舊稿，當時寫作這篇文章有遠近二因：遠因 是之前玩了黑田幸弘的天下統一系列，對該遊戲巧妙結合歷史與程式、將 日本封建制度合理地搬上電腦平臺深感佩服，自此以後便不停地思索中國 的皇帝與官僚制度該如何在遊戲中呈獻；近因是那時巴哈姆特有一群同好 正在進行三國遊戲的製作，於是想提出自己的意見供他們參考。 本文最初發表在該團隊的網頁討論區，迄今為止讀過的朋友應該不超 過三十人，文章最大的問題是只寫到地方官制而已。這幾年來我一直想提 筆續寫，但一來中央官制過於複雜，非我能力範圍所能掌控；二來漸感網 路發文，於己於學並無助益，若本身觀念錯誤，更是自誤誤人。因此延宕 多年，未曾增刪一字一句。 這些天聽聞十二代預計發售的消息，頗感振奮；網路上諸多同好對十 二代規則的猜測與自身的遊戲規劃，讀了後更讓人興奮莫名，不由得想起 自己這篇舊作，於是略作修改，訂正了一些較明顯的謬誤、刪除了五年前 的一些時事，並稍稍增添了中央官制，使文章不再有頭無尾。以下是正文： 正文 光榮的三國志系列，長久以來便是全世界三國遊戲的「正宗」。遊戲 固然好玩有趣，但其架構總覺得與自己所認識的三國格格不入。遊戲性與 娛樂性固然為遊戲設計者最重視的考量因素，但歷史模擬遊戲既然以歷史 作為賣點，那麼遊戲系統便應儘量符合史實。因此本文便試著結合官僚制 度與遊戲設計。我不懂程式設計，也不懂遊戲企劃，因此下文所談應該很 多部份說得好聽但做不出來、或做得出來卻不好玩，也請大家多多指教。 光榮製作的三國遊戲最大的問題是：用日本戰國的思維來理解三國時 代，而二者最大的歧異在於日本戰國是封建制，三國時代是官僚制。這個 錯誤的理解造成了三國志系列有一些不合史實的設計，最明顯的就是帶兵 數的問題。 眾所週知，日本戰國的帶兵量主要決定於石高，也就是封地的收成。 比如手下城主領有一萬石封地，戰時他大概可以動員兩百到三百名農兵隨 我作戰。為了要讓這名城主的帶兵量上升，我便應四處攻城掠地，將新獲 得的領地加增與這名城主。等到他的領地增加到五萬石，那就可以帶領一 千至一千五百名農兵。 這個制度套用到三國遊戲上就變成用功勳與將軍位來決定帶兵數。一 開始群雄們勢力狹小，沒什麼將軍可封，手下將領的功勳也低，為了增加 帶兵數便四處攻城掠地，累積名聲獲取官位（六、九、十一代），提升武 將的勇名（五代）、功勳（七、八、十代），接著便能加封武將更高的將 軍位來提升帶兵數（五、六、九、十一代），甚或累積功勳封為太守、都 督（十代）。這無異於把中國的將軍位視同日本的石高，使得任命某某人 為驃騎將軍、征東大將軍不再意味著拔擢該人成為輔政或成為某個軍區的 最高統帥，而是視某某將軍等同多少石高、可以增加多少帶兵量。 這種等級越高權力越大的設計只有在封建制度下才能成立。比如在日 本戰國，百萬石級的大名說的話就絕對比十萬石以下的城主有份量，但在 中國的官僚體制下這樣的設計就顯得牛頭不對馬嘴。最明顯的郡太守二千 石，州刺史六百石，擺明了太守的等級就比刺史高，但在權力上二者可謂 全然相反。而領兵作戰時，往往也是以卑臨尊，比二千石的中郎將可以指 揮二千石的將軍，甚至特殊情況下身為監軍的比六百石謁者在軍中都比眾 中郎將、將軍更有決定權（可見《後漢書》〈來歙傳〉、〈宋均傳〉）。 除了帶兵數這個問題外，用封建制度理解三國造成另外一個錯誤設計 便是光榮公司將漢朝漢帝公卿化天皇化。像曹操一擁戴漢帝隨即便表拜荀 彧為守尚書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曹操藉此分內朝之權，而遊戲裡漢帝的 唯一功用與信長之野望中近衛前久之流一樣只能封官賣官，兩漢以來內朝 外朝互相合作制衡的機制蕩然無存，實在可惜。 那麼要如何表現合於官僚制度的遊戲呢？我個人認為不能像光榮的三 國志一樣只有君主擁有官職，而該每個人都有，並且使之名實相符。 漢魏身為一個官僚，最多可以有官位、將軍位、職務、封爵、兼領五 種身分。《三國演義》有一段很有趣的對話，劉備三顧茅廬時對諸葛亮宅 的小童道：「我是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小童答道：「我 記不得這許多名字。」皇叔這身份先不管，其中左將軍是官位也是將軍位， 作為官位代表劉備有輔政的資格，作為將軍位代表其威儀，並且有開設幕 府的權力；職務從缺，宜城亭侯為其封爵，豫州牧為劉備在左將軍外兼領 的官職。 又如劉備入蜀時關羽為襄陽太守、盪寇將軍、董督荊州事、漢壽亭侯。 襄陽太守為其官位，意味著關羽可以處理襄陽郡的事務（雖然當時襄陽郡 很大部分在曹操手上），盪寇將軍為將軍位，代表其威儀與年資，董督荊 州事為其職，漢壽亭侯為封爵，兼領從缺。 這樣的設計看起來很複雜，但只要釐清其先後順序就變得很簡單。這 五種身分，職務先於官位，官位先於兼領，兼領先於將軍位，將軍位先於 封爵。 職務之所以最高，是因為漢魏之際的職務只有一種，那就是都督某某 州軍事，用光榮的術語來理解這就是軍團長或都督。但是漢魏並沒有都督 這個官職，所以還是別設名目比較好。官位雖次於職務，但這才是官僚體 制的最大宗，而一個合乎官僚體制的遊戲系統理應本於孔子所說的「正名」， 也就是任命什麼人為什麼官、那麼他就做什麼事。 比如毛玠是曹操的丞相府東曹掾，丞相府東曹掾主要掌管二千石以上 官吏遷除，那麼如果我扮演曹操，每次只要執行人事命令時毛玠就會跳出 來講兩句話，而且不時會主動提出人事調動案請我批准。再加上毛玠秉性 清介，可以提高政府的清廉度，如果我想要左遷某某人，藉由毛玠進行人 事調動被左遷的對象忠誠度下降的幅度也較小。相對的如果我讓劉放、孫 資典選舉，儘管他們能力出眾，但品行上頗有瑕疵，比起崔琰、毛玠顯得 較無公信力，人事調動對忠誠度的影響就比較大。 兼領是在本官以外的兼職，比如建安十八年的王朗，他的本官是丞相 曹操的軍師祭酒，同時兼領魏郡太守。如果我扮演這一時期的曹操，只要 我下達軍事指令，比如我想要趁劉備入蜀時攻打荊州，那麼戰前會議王朗 就必須出席，平常執行各種指令時王朗也有可能會發表意見。而王朗兼領 魏郡太守，所以他又可以執行太守的政務。當然，因為王朗是兼領，所以 行政效率可能要打個折扣。 細分的話兼領還有行、領、守的區別。兼職比本官大謂之行，反之謂 之領，暫代非真除謂之守。上文說官位先於兼領，其實倒也不一定，如果 兼領的官較為重要或是本官已成為虛銜，那兼領就會先於官位。比如建安 十八年魏國建立後袁渙為魏郎中令行御史大夫，郎中令掌管宿衛，而御史 大夫為副宰相，明顯地袁渙兼領的御史大夫比其本官郎中令重要得多，況 且魏國到了建安二十一年才有第一任相國鍾繇，所以這段時間魏國體制上 最大的文官便是袁渙。 這意味著什麼呢？如果我扮演這時的曹操，雖然身為魏公，但同時兼 領漢朝丞相，或許因為遊戲設計裡行動力（或天下統一的cp值）不足，所 以我只能處理丞相的職務，為了不讓魏國的政務空轉，因此我可以將它全 權委託給魏行御史大夫袁渙。我想在遊戲中兼領應該會是一個蠻好用的技 巧，因為在遊戲之初，人才有限，對於優秀的手下可以讓他同時兼領重要 的官職。到了領土廣大人才輩出時，對於一些新進有才幹的人才如果直接 任命他重要的官職，因為他們資歷過淺卻擔當大位可能會引起其他位望較 高的下屬反彈，這時就可以讓他們先擔任較低的官位，再兼領重要的職務。 總之，官僚制度雖然死板，但還是可以有靈活變通之處的。暫代非真除的 守下文再談。 除了上述三種外，還有遙領，即我雖然沒有某個地方的領地，但我卻 任命我的手下為該地方的首長，比如蜀漢就有很多任涼州刺史。遙領雖然 無實際功用，但可以增加該武將的威勢。或者可以設計為：如果某員武將 是遙領某州刺史，那麼當他領兵進攻該州時，就可以增加軍隊的攻擊力或 士氣。 將軍位是漢魏之際非常獨特的制度。兩漢之際，俸祿附麗於職位。也 就是說如果我是縣令，那我最多領個千石俸祿，哪天我升遷為郡守，那俸 祿就在八百石至中二千石之中，如果我官運亨通做到了丞相，那我便官俸 萬石。沒想到天威難測，我給皇帝貶出去擔任刺史，那我就只能乖乖地領 六百石，之前的二千、萬石通通不算了。 唐宋以後（或是南北朝以後）的制度就大為不同，最重要的歧異在於 散階的建立，也就是官員的待遇不再決定於所任的職務，而取決於散階（勛 位）的高低。 比如我的官職為丞相府祭酒，散階為正七品上的朝請郎，有一天我調 職為殿中監，但散階依舊是朝請郎，那我領的俸祿與我在丞相府祭酒時領 的俸祿完全一樣。倘若我在殿中監任內表現良考，考課後雖然不升我官， 卻將我的勛位升為從六品下的通直郎，那我的官俸就可以由月俸四千五十 錢調整為五千三百錢，年俸也從八十斛調整為九十斛。 這種制度的好處是官員的調度較為靈活，對於才能較優而資歷卻淺的 新進官員，可以讓他擔任較為重要的官職，但其散階的品秩較低，領的俸 祿也較少。對於資歷較深材力已衰的資深官員，可以派遣他擔任清閒的職 務，但因為他年資既久，散階的品秩也較高，領的俸祿也較多。 當然這樣的制度也不是沒有缺點，第一，因為俸祿與官職不相等，所 以為了攏絡特地人士又不影響政務的推行，我可以讓他享有較高的散階、 領取更多的俸祿卻處之以閑職。比如為了拉攏門閥大族，可以讓其子弟擔 任員外郎之類無關緊要的職務，可是一上任散階就有正七品。類似作為造 成的結果就是冗官。 第二的問題伴隨第一個問題而來，因為散階的濫授，使得散階的授與 不再具有過往應有的價值。為了要突顯獎賞的差異，所以將制度上應與散 階毫不相涉的職事官拉進散階的系統裡作為酬庸的工具。比如我的官職全 名可能是「紫金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僕射、衛尉少卿」，衛尉少卿是我 的正式官職，光祿大夫是我的散階，但光有正二品的光祿大夫還不夠顯示 朝廷對我的禮遇，所以朝廷還給我尚書左僕射作為我的檢校官。尚書左僕 射幾乎就是宰相，但我並沒有宰相的職權，因為檢校官只是加官。這就好 像假設今天我做了交通部長，因為忠貞體國，所以總統決定讓我檢校行政 院長，但真正執行行政院長職務的其實另有其人（即本官是行政院長者）， 我這個檢校行政院長只是榮銜而已。這當中的好處是當別人介紹我時，出 於禮貌並不會稱呼我為某某部長，而會稱呼我為某某院長。像這種將待遇 轉移到職事官的行為就使得官職產生混亂。宋代官制居其官不行其職的混 亂現象與始終為改革要點的冗官問題某方面而言均是官僚體制演變的必然 現象。對這個問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閻步克先生《品位與職位》一 書。 回過頭來談將軍位。兩漢的征伐將軍理應是事起則拜、事畢則罷，但 漢魏之際兵馬倥傯，為了拉攏武人，征伐將軍逐漸成為常設（當然，東漢 已有常設的征伐將軍如度遼將軍，不過僅此一例）並演生出軍階。 比如關羽先為偏將軍，後為盪寇將軍，最後拜為前將軍。偏將軍與盪 寇將軍在漢代均是雜號將軍，並沒有高低的差別，但玩味〈關羽傳〉的文 字，很明顯的這是升官。前將軍為重號將軍，在西漢昭帝以後，擔當前將 軍就意味著其人足以輔政，而輔政將軍必須要在中央任職，但關羽明顯是 地方大員，他所擔任的前將軍就不是兩漢的輔政將軍，而是東漢末年逐漸 成形的軍階中的高級將軍。 閻步克先生就認為，中國的官僚制度從秦漢俸祿附麗於職位的職位分 等演變到唐宋俸祿視散階決定的品位分等，這其中將軍位的產生甚為重要。 除了身為職位分等到品位分等的過度外，因為將軍位率先完備，在南北朝 時又扮演了拉動文官使其散階化的角色。將軍位在中國官僚制度的演變上 有其重要地位，如果能在遊戲系統裡體現出這個制度，也是挺不錯的。 那麼要如何在遊戲系統中表現將軍位呢？我想最合乎歷史制度的設計 就是增加忠誠度。將軍在兩漢有崇高的地位，在朝為輔政將軍，可以代行 皇權；在外為征伐將軍，生殺予奪。而且身配金印紫綬，整個兩漢同樣金 印紫綬的只有西漢的丞相與東漢的三公而已。因此如果要賞賜或酬庸屬下， 將軍位是最好的選擇。比如孫乾、糜竺、簡雍這三位劉備老臣，始終追隨 劉備不離不棄，但能力又不格外出眾，劉備入蜀後分別封給他們秉忠將軍、 安漢將軍、昭德將軍，但均沒有實際執掌。陳壽稱許劉備善於用人，從此 處也可見一斑。 除了增加忠誠度之外，將軍位也可以增加武將的威望。比如劉備入蜀 時董督荊州事的乃盪寇將軍關羽，如果我扮演這時的劉備，因為我有穿越 者的視野，所以我知道關羽不見的是最好的人選，而想將董督荊州事這個 職務改派給諸葛亮，但因為諸葛亮資歷太淺，僅只是軍師中郎將，直接讓 他董督荊州事恐怕會讓眾多老臣不滿，所以我就先升任諸葛亮為軍師將軍， 再任命他董督荊州事。在系統設定上老臣僅會對諸葛亮從軍師中郎將升為 軍師將軍一事產生疑慮，而對軍師將軍董督荊州事抱持反感的人就比較少， 如此一來就比直接由軍師中郎將董督荊州事教眾人心服口服。 當然，也可以設計成唯有將軍職才有都督權。雖然回顧歷史不見得必 然如此，比如司馬懿就曾以太傅都督中外軍事，桓範也曾僅以東中郎將都 督青徐軍事，不過絕大多數的慣例還是必須身為將軍──尤其是重號將軍 ──才有都督之權。 上文談的是將軍位對武將們的功用。對於君主而言將軍位更為重要， 而其重要性表現在開設幕府與輔政這兩個面向。 首先來談開設幕府。假如我扮演陶謙讓徐州時的劉備，此時我身為徐 州牧，手下最重要的兩個官職就是別駕從事與治中從事，而我發現陶謙手 底下的一位典農校尉陳登陳元龍是位了不起的賢才，於是我任命陳登為治 中從事，從此之後陳登就是我的軍師，只要我執行指令他就會跳出來評論 幾句。徐州牧幹了幾個月之後，我想起過去在豫州牧時的一位下屬，其祖 父陳寔陳太丘海內俊彥天下聞名，父親陳紀也是名重於世，況且我小時侯 讀過〈陳元方答客問〉，知道陳紀就是陳元方；再加上最最重要的，身為 一個附身劉備的未來人，我知道陳寔之孫陳紀之子就是未來創立九品官人 法、對往後四百年中國政治影響最大的陳群陳長文，如此奇材俊彥如何能 讓他長久在野呢！但此時我的別駕從事是徐州大老糜竺，治中從事是新任 命的陳登，陳群又不是徐州人無官職可封，這時該怎麼辦呢？別著急，我 想起來劉備除了身為徐州牧外，同時還是鎮東將軍，於是我趕緊開設鎮東 將軍幕府，如此一來就多了鎮東將軍長史、營司馬、從事中郎幾個官職可 封。接著我跑到陳群家對他說：「長文呀！我可是給你留了鎮東將軍長史 一職，如果你來我這裡，你就是我軍中說一不二的人物喔！」於是陳群感 激涕零，矢誓報效劉備。然後我憑藉著陳登之智，糜竺之富，陳群之政、 關張之勇，東滅奉先，西逐孟德，南討公路，北征本初，不待龍鳳便已混 一宇內、中興漢室。啊！想到這裡就覺得這個幕府開得有價值。 除了開設幕府外，將軍位對於君主而言另一個重要的設定便是輔政。 至於為何會產生輔政將軍這個制度就必須大略介紹兩漢皇帝與官僚的關係。 中國雖然自秦始皇以來號稱實行皇帝制度，但真正支撐整個政權並使 之運作的並不是姓劉、姓李、姓朱的那一家，而是立基於廣大士大夫階層 的官僚體系，皇帝在官僚體制裡僅只有議政權與最終的決定權（尤其是人 事決定權）。皇帝無須也無法直接執行政務，如果皇帝想要推行某些政策 的話，他必須先向丞相、御史大夫或是三公下詔書，再由宰相們決定細則， 最終頒布天下。 比如我們來看肉刑這個例子，首先是緹縈上書救父，漢文帝深受感動， 便藉由御史臺下詔書給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表示希望廢除肉刑。接 著張蒼與馮敬等討論之後也表示贊同皇帝的意見，並且更動律法以其他刑 罰替代肉刑，並上書請皇帝批准。這就是皇帝在官僚制度下扮演的角色， 他不能直接去推行具體的事務，只能間接地透過宰相傳達他的政策。而身 為官僚制度頂點的宰相，也不必事事聽從皇帝的意見，甚至可以駁回皇帝 的提議。 同樣拿肉刑作例子，魏明帝時太傅鍾繇上書請求恢復肉刑，這雖然是 鍾繇的上書，但曹操、曹丕過去均曾經表態希望恢復肉刑，明帝曹叡應也 是持支持意見的。但肉刑最終沒有恢復，是因為這個提議被司徒王朗與輿 論擋下來了。今天我們玩遊戲時總是看不起王朗這個人，不過回溯起歷史 還真得好好感謝他。因為如果不是當日王朗的堅持，歷史就倒退了。 那麼，當皇帝的意見遭宰相反對時皇帝該怎麼辦呢？同樣我們可以再 來看漢文帝的故事。漢文帝曾經下詔希望廢除連坐法，結果詔書到了左右 丞相周勃、陳平的手上後二人均上書表示反對。漢文帝鍥而不捨，反復下 詔明示決心，終於說服周勃、陳平並順利廢止連坐法。所以我們可以發現， 當皇帝與宰相意見不合時，便要加強彼此的溝通，最終說服其中一方達成 共識，皇帝與宰相、內朝與外朝的合作關係便是皇帝制度、官僚制度運作 的理想狀態。 當然，這畢竟只是理想。漢文帝與周勃、陳平互相討論連坐法一事看 起來是官僚制度的理想景象，但其實這個故事猶有下文。後來當漢文帝面 對欺騙他的新垣平時，就誅了新垣平三族，也就是漢文帝自己破壞了自己 建立的制度。班固對這件事有相當嚴厲的批評，有興趣的可以參考《漢書‧ 刑法志》。 再者雖然兩漢時皇帝的權力並沒有一般人想像的那麼大，但因為皇帝 仍然保有最終的決定權──尤其是人事決定權──，使得舊體制在面臨決 心破壞、創立制度的皇帝時無力制衡。最明顯的就是漢武帝。漢武帝加重 中書的權力，擴展了皇帝的議政權；屢屢下詔選士，培養大量的親信集團， 任用酷吏，跳過宰相間接地掌握了行政權；派遣繡衣直指，又設置刺史， 這便侵奪了公府的監督權。漢家制度幾乎全為武帝破壞殆盡。 雖然漢武帝確實為制度的破壞者，不過像祝總斌先生就認為在宰相已 成為無能的軍功集團後代所把持的時代，漢武帝這種跳脫體制的作為反而 具有相當的積極性與正面色彩。因此我們可說，在這個階段為了修補官僚 制度的缺失，適當加重皇帝的權力是合乎歷史潮流的。輔政將軍也是漢武 帝為了加重皇權的設計。 武帝晚年時因為考量到繼位的昭帝年幼，為了不要讓昭帝繼位後外朝 宰相的權力凌駕內朝，於是臨終之際遴選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輔政。在官 僚體制的運作下輔政將軍的任務說穿了就是代皇帝行其皇權，也就是做皇 帝該做的事。用句通俗的話來理解，輔政將軍相當於皇帝家裡的總管，對 內（皇帝一家）對外（宰相以下的眾官僚）均是由他一手負責。 當然，因為當朝天子的信任程度與輔政將軍本身的政治資本各有不同， 所以不見得每個輔政將軍均有可以比擬皇帝的權力，比如同樣受漢武帝遺 詔輔政的還有車騎將軍金日磾、左將軍上官桀，但因為武帝遺命以霍光為 首，再加上金日磾早死，昭帝對上官桀的信任亦不如霍光深，使得雖然同 樣身為輔政，霍光的權力卻遠大於旁人，甚至到了可以廢帝立帝的程度。 以臣廢君用後世的角度看來幾近大逆不道，但以當時的制度而言，身 為輔政的霍光確實是有這個權力。這就好像舊社會大宅門裡的大總管，當 他面對一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新主子時，是可以號招舊主子的親朋好 友們把這個敗家子趕下臺的。只要理由正當，隨後上任的新家主也是同姓 近親，這種作為就能獲得旁人的支持。但如果大總管拉下敗家子後自己坐 上了家主的位子，這就違反了宗法社會潛在的規則，這時眾人就會群起攻 之。這也是為什麼兩漢有這麼多外戚：大將軍王鳳、大司馬王莽、大將軍 竇憲、鄧騭、梁冀、竇武、何進，儘管他們權傾天下，但除了王莽挾持了 大量的民意輿論外，沒有人奪朝篡位的原因。對於這個問題有興趣的朋友， 可以參考廖伯源先生〈試論西漢諸將軍之制度及其政治地位〉、〈東漢將 軍制度之演變〉，祝總斌先生《兩漢魏晉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 那麼要如何在遊戲設計中表現輔政將軍的制度呢？這就必須要合乎歷 史地設計玩家在每個官位上可以執行的指令。比如我一開始只是太守，那 麼我能做的事就是勸農桑、掌教化、捕盜賊、除豪強、察舉孝廉、監督屬 縣，能封的官也僅是功曹主簿、各曹掾屬。當然，身為一個不死不滅超脫 物外的玩家，我絕對不會滿足於太守的正職，於是我厲兵秣馬，屯軍駐糧， 不顧道義，強奪漢家城池，終於握有一州之地，而某個友好的君主也上表 請拜，終於朝廷下詔，封我為某某州牧。這時我能做的事就是勸農桑、掌 教化、捕盜賊、除豪強、察舉茂才、監督屬郡，能封的官也僅是治中別駕、 各部從事。這時我想：一個地方官能做的事、能封的官實在有限，大丈夫 實在不能終老於此。接著想到就算失敗了也不過存檔讀取這等小事，登時 雄心萬丈，立馬揮軍上京，經過驚天動地的血戰後終於得以擁戴漢帝，挾 天子以令諸侯。根據歷史事實，只要我一擁立漢帝，不必像三國志六那樣 一層一層辛苦地封官，馬上就可取得輔政的地位。不過這時煩惱我的是究 竟要在三公、丞相、輔政將軍三者之中選擇哪一個作為我的輔政身分呢？ 這三種選項對往後的發展可是有不同的影響呀！不過其中的影響因為牽涉 尚書臺與錄尚書事等問題，我們等到談中央官制時再談。 上文是漢帝存在時的狀況，到了三國鼎立後輔政將軍同樣有其功用。 每當玩到劉備東征以後的劇本時，我想很多朋友一定和我一樣在劉備死後 對於劉禪繼位一事心不甘情不願，但如果遊戲設計裡有輔政的制度，那麼 在劉備死時系統便會詢問究竟是要以劉禪的身分接續遊戲，還是要選擇當 時的輔政者丞相諸葛亮作為玩家的新身分。如果這時我選擇諸葛亮，那麼 劉禪就會跳出來說一句：「政則葛氏，祭則寡人。」然後君主自動換為諸 葛亮，官位是丞相，國號仍是漢。劉禪依舊是蜀漢皇帝，不過變成了一個 象徵的存在，必須等到諸葛亮死亡或發生政變被鬥倒，君主才會變回劉禪。 同樣的在三國後期，也可以選擇不扮演曹芳、曹髦，而扮演曹爽、司 馬懿父子。又假設如果我存心自虐，不扮演司馬昭而扮演曹髦，那麼會是 怎麼樣的情景呢？基本上我依舊可以執行所有皇帝該有的指令，但我馬上 發現，我所下的詔書──尤其是人事調動案──幾乎都被相國晉公司馬昭 駁回，這時我該怎麼辦呢？第一個選項是循體制與司馬昭展開鬥爭。於是 我不停地下詔發布人事調動，尤其必須藉由人事調動掌握住中書監、中書 令，反正為了讓人工智慧不至於一成不變，總會設計亂數，所以一定能凹 到讓自己人升任。這時再藉由中書牽制尚書臺，逐漸滲透並掌握尚書省， 於是我便擁有了貨真價實的人事決定權。接著我派任自己人充任領軍將軍、 護軍將軍，牢牢地把禁軍掌握在手裡。這其間還得時時存檔，避免司馬昭 也來個人事大搬風。等到軍隊都聽令於我時，可謂萬事具備，於是我一聲 令下，發動政變，將司馬昭一家及其黨羽滿門抄斬。不過到了最後，我發 現司馬家的同黨可說是遍及天下，斬了賈充、王基、鍾會、鄧艾、陳泰、 張華、王祥、傅玄、荀勗、裴秀、羊祜、杜預、石苞、王濬之後，赫然發 現我已經無人可用，這時只好期待馬隆趕快長大，又或者好好培養嵇康的 兒子嵇紹。話說只要有了嵇紹就等於多了一條命，因為上了戰場身為「嵇 侍中血」的他可是會幫你擋箭的。 一想到乖乖地循制度來就頭大，一方面曠日費時，耗人耐性，再者變 數太大，要頻繁地存檔讀取。於是我採用第二個選項，就是循正史路線， 拍案大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後率領親兵直攻相國府。這時 我要以十來點的武力，接連單挑成濟、賈充以上的司馬家猛將。經過一番 苦戰，終於殺到司馬昭跟前。但此時已是強弩之末，第一回合就被司馬昭 一槍挑落馬。原本以為遊戲就此結束，沒想到司馬家唯一忠於魏室的司馬 孚突然現身將我救走。事已至此，我只好化名在野，四處闖蕩，在洛陽城 外第二十九個村子裡得到村長的提示，又在終南山第七十四洞裡拿到洛陽 密道圖，在司馬孚有意無意的幫助下潛回洛陽武庫，終於尋得了漢朝遺留 下的傳世寶物：斬蛇劍、王莽頭、孔子屐。咦，這哪是斬蛇劍，這可是上 古神兵軒轅劍。這顆頭也不是王莽頭，而是一個皮膚藍藍、頭髮白白老愛 搞笑的壺中仙的頭。孔子屐也不是簡單的木屐，而是上古機關術的零件， 蒐集完全後可以拼湊出機關孔子人形兵器。於是我挾著這三件寶貝再闖相 國府，一路過關斬將，終於打倒了萬惡淵藪司馬昭。沒想到故事還沒完， 一直暗中支援我的司馬孚別有居心，原來他不是司馬孚，而是撒旦穿梭時 空來到三國末期、企圖改變歷史魔化天下的替身。當我知道真相後，為了 讓歷史恢復正軌，只好拔起軒轅劍翻身對上這個大魔頭。經過一場驚天動 地的決戰後，終於打倒司馬孚，趕跑了撒旦，讓這個世界恢復正軌。最後 我攜帶軒轅劍、壺中仙頭，以及被改造成大美女、有著一對貓耳、只會說 「唧」的機關孔子人形兵器一起隱居山林，司馬昭則對外宣稱我早就死於 甘露之變並甘願承擔千古罵名，而被我從武庫盜出的三大秘寶則在元康五 年的一場大火中對外宣稱焚毀。如果三國志能做到這個地步應該也是蠻有 趣的，不過這就是另一款遊戲了。 在談了職務、官位、兼領、將軍位後，我們接著來看封爵。封爵主要 是用來褒獎的，從無封邑的關內侯起，一路從亭侯、鄉侯、縣侯封到王公。 縣侯以下在遊戲系統裡還好設計，只要讓這些封爵增加程度不等的忠誠度 即可。但如果某人被封為公、王，那情況就複雜許多。最大的歧異在於如 果我封為王公，那我就可以在中央朝廷之外另設小朝廷。 比如假設我扮演建安十八年被封為魏公的曹操，那我就可以在漢朝朝 庭外別設魏國朝廷，增加了魏國的相國、御史大夫、九卿、侍中、尚書等 等官職。理論上魏國的相國等官職只處理封國的政務，但因為身為輔政的 丞相曹操有意淡化漢朝的影響力，所以當他封為魏公後，便將丞相府的機 能轉移到魏國朝廷。例如曹操封魏公之前典選舉的是丞相府東曹掾崔琰、 尚書毛玠、徐奕，魏國建立後這三人轉調魏國尚書與尚書令（代荀攸）， 仍然典選舉，這就形成一個很詭異的局面，也就是漢朝的官員居然要魏國 的尚書來任命，曹操不臣之心可謂昭然若揭。常有人拿曹操最終沒有篡位 事為他開脫，其實以制度面來看曹操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篡位，〈讓縣自 明本志令〉很多地方只是說好聽的而已。 封侯是漢朝每個人的心願，相信必能增加不少忠誠度。當然能否封侯 也要有特定的限制，首先便是封地問題。除了關內侯外，所有的封爵均要 有封邑。縣侯就是徹侯、列侯，食一縣，也就是如果我封了某某人為縣侯， 我就少了一縣的賦稅。縣下有鄉、鄉下有亭，東漢順帝時統計天下郡縣， 計有郡國一百零五，縣侯國一千一百八十，桓帝時計有鄉三千六百八十二， 亭一萬二千四百四十二，如此一來大致可以計算出封侯後對於稅賦的損失。 除了封地外，另一個限制是只有皇帝才能封侯，因此本身不是皇帝或 沒有擁立皇帝，就沒有封侯的權力。當然這也不是不可變通，比如東吳的 奉邑制。奉邑是東吳特有的制度，類似於秦漢的封爵，是孫氏在缺乏大義 名份下為了褒獎功臣所獨創的封爵制度。孫權稱帝後奉邑便逐漸消失，可 見此一制度的過渡性甚為明顯。另一方面而言，孫氏的崛起與江東士族豪 族的支持密不可分，而各將領的私兵部曲佔其軍力組成相當重的比例，孫 氏對將領們的私人武力也不似曹、劉處處節制而顯得放任開明。要養活大 批軍隊靠著自身家族的財貨難以久持，因此對於才幹卓越且值得信賴的將 軍，給予他們一個至數個縣的全權處置權作為養兵之費，就成為孫氏折衷 地方力量與培植親信武力的良方。奉邑不似封爵有繼承權且應時而置，其 因便在於此。有興趣的可以參考高敏先生〈東吳奉邑制考略〉一文。不過 在遊戲裡不太容易表現奉邑制，將它與封爵合而為一也無不可。 除了官位、將軍位、職務、封爵、兼領外，漢魏之際還有假節、持節 這類身份。《晉書》對假節、持節、使持節的權限有很清楚的說明，不過 觀察三國史料，除了假黃鉞多授與給宗室外，似乎並不像晉朝時有那麼嚴 謹的區別，所以也無需多設一種身分。真要表現的話可以與職務結合，比 如編號00是都督幽州軍事，01就是假節都督幽州軍事，隨後是持節、使持 節、假黃鉞之類。此外還有加官如侍中、給事中，不過兩漢的加官都是中 朝官，也就是在皇帝身邊掌管應對進退的親信之臣，所以加官也無須獨立 出來，將之設為兼領的一種即可。 上文我們講的是處在官僚制度下一個入仕者可以擁有的五種身分，這 是偏向靜態的描述，下文我們要來談動態的部分，即官僚制度是如何運作 的。這就要從各個行政階級中的權力分配與官員的選舉考課這兩個面向談 起，也就是各級政府的議政權、行政權、監督權是如何區分，而其官員又 是如何產生、為何人所任用。 在仔細談各級政府的官職前，必須先界定兩漢官僚制度的三種權力── 議政權、行政權、監督權。議政權顧名思義即制定政策時的參與權，具體 的表現即朝議。說到朝議，一般人的印象往往是電視劇裡皇帝坐中央、文 武列兩旁，一個太監唱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這副景象。這個印象 套用在君權上漲的唐宋以後大致還說得過去，但放諸兩漢則與事實不盡相 同。 西漢中期以後的皇帝大多不參與朝會，而推動朝會的在中央為宰相， 在地方為太守。皇帝如果想要參與議政，則必須自御史臺或尚書臺間接地 傳達意見，而不是親臨朝會現場。就某方面而言兩漢制度與今天台灣政治 頗有相似之處，皇帝與總統在正常情況下都沒有直接議政的權力，若皇帝 與宰相、總統與行政院長立場不同時，前者需透過御史臺、尚書臺下詔， 後者也應正式發送公文。不過私下搓湯圓、搞黑箱作業也是在所難免。 行政權即施行政務之權。兩漢的政治思想要求宰相不苛細政、坐而論 道，實際政務中央交與九卿，地方交與太守。很多事太守也不必親身去做， 而是交由更下一層的縣令、縣長去執行。甚至縣令在面對實際政務時也不 需親力為之，而是交由再下一層的有秩、三老、亭長。某方面而言真正讓 國家機器運轉的是眾多最基層的胥吏。官僚制度的精神是分層負責，像三 國志系列中所有內政均需下指令後才能執行是不切實際的。 至於政務是否認真地執行、官員是否適任，則必須要仰賴監督權的運 作。兩漢的監督權通常建立在上司與下屬間，也就是太守以督郵監督屬縣， 刺史以從事監督屬郡，丞相以州郡的上計吏監督地方。除了這種建立在上 下關係的監督制度外，丞相司直、侍御史、尚書、司隸校尉也有監督權── 或明確地說是監察權。當然仔細分辨其中仍有區別，丞相司直、侍御史與 尚書主要是從文書──包函機關間往來的公文與天下人的上書──中檢舉 非法，司隸校尉大多以實際作為當作糾舉的理由。 接著我們就來看兩漢各級政府有哪些官吏、又有哪些職權。首先來看 郡守。雖然由中央任命並負責第一線政務的其實是縣令縣長而非太守，不 過在當今遊戲連一百個郡都無法完整呈現的情況下從千分之一的縣令開啟 遊戲不太合乎現實，況且東漢末年有資格爭天下的，大多也具有太守以上 的官位，所以這邊就不談縣令了。 不過在談太守府裡的職權歸屬時，先得要處理太守的人事權，即太守 究竟可以封什麼官，又如何封。我覺得一個合乎兩漢官僚制度的設計，是 將人事指令分為任命、表拜、徵辟、察舉四種：任命是指處在我這個官位 可以直接任命的官職，表拜則是制度上我沒有直接任命的權力，必須要上 表請中央代為任命，徵辟與察舉則是將在野的處士吸引入官僚體系中。用 光榮的術語來理解，前二者是遊戲中的任命，後二者則為錄用。 先來談任命。細分的話任命還可區別為兩種，一是真除，一是試守。 真除即本官有權力直接任命該官職，中央沒有干預的權力，最明顯的就是 太守府吏，從最大的功曹主簿到最小的書佐，全部由太守直接任命，無須 經過中央覆決；試守則恰好相反，即該官職理應由中央任命，地方不得插 手，但若發生突發狀況導致該官職出缺時，基於上司下屬關係可以由本官 選擇代理人選；比如假設我為太守，有一天我屬縣的一名縣長突然急病去 世，那我就可以從我的府吏如功曹、督郵，或該縣的縣丞、縣尉中選擇一 人暫時代領縣長的職務，則該名代領人被稱為守令或守長。 守令、守長較有趣的地方是漢代有「歲滿即真」這個方便的制度，也 就是如果暫代的人表現良好，過了一年就可以拿掉暫代的身分成為真除。 如果可以在遊戲系統中設計太守、刺史的地方掌握度，那麼試守──派遣 自己人為縣令縣長──就會成為增加轄縣向心力最好的手段；當然若如果 無法在系統中表現戰亂時期郡縣間的不信任感，那麼將任命再細分為真除 與試守這兩個選項就變成刁難玩家了。 表拜與試守有相似之處，都是任命者沒有直接任命權。但不同的地方 在於試守有上下關係，比如郡守可以任命守令守長，是基於太守為縣令縣 長的頂頭上司之故，而表拜者的官職與被表拜者的官職可能扒竿子打不著 一塊兒。表拜的實際狀況可以這樣理解，假如我身為一介太守，但因為疏 於教化百姓，勤於攻城掠地、劫殺漢家太守，所以實際號令所及不止一郡 之地。這時我覺得新攻下來的郡國應該讓忠於自己的手下打理，但太守又 無權任命太守，這時該怎麼辦呢？我想起天下唯一能任命太守的只有中央 政府，於是我備齊文房四寶，洋洋灑灑地寫了封長文，上書給中央推薦某 人擔任某某郡太守。 表拜的好處是什麼官都可以執行，而且雖然名義上需要朝廷的覆議， 但實際上往往先斬後奏，甚至僅只是形式上通知中央，但是否得到中央的 支持則完全不上在心上。當然，如果毫不理會中央的態度也會自食其果。 比如我和中央交惡，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我所表請的太守中央完全不承認， 甚至官派新的太守上任。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諸葛亮的叔父諸葛玄，他是袁 術自行派任的豫章太守。但因為袁術和中央──或者說袁術和李傕關係極 糟，於是中央重新任命朱皓為正式的豫章太守。後來朱皓向同樣出於官派 的揚州刺史劉繇借兵，就把偽豫章太守諸葛玄趕跑了。 在遊戲系統上可以設計為如果我和朝廷或是挾持漢帝的勢力關係甚惡 ，那麼只要我勢力一大，朝廷就會不停地在我的領地裡派任刺史、太守。 仁慈一點的設定可以先打過一仗再決定領地的歸屬，狠一點的就全憑亂數， 運氣不好的話我在該地的領土、軍隊、錢糧就被一鍋端走了。相信這樣的 設計一定會像天下統一裡的御家再興一樣讓人感到刺激並充滿不確定感， 不過壞處是這也會讓玩家感到煩不勝煩。像我雖然非常推崇天下統一系列， 但每次遇到御家再興時都忍不住想罵髒話。表拜除了可以對自己的下屬實 行外，也可以在交涉選項中對其他的君主群雄施行，不過這個部份我們等 談到太守府的上計吏時再談。 徵辟與察舉均是漢代的選士制度，二者的區別在於前者為吏，後者除 郎。先來談徵辟。嚴格而論徵與辟是不同的，徵是君主徵召，而辟是州郡 公府選吏，不過就算是兩漢之人有時也會混用，因此為了行文方便，本文 就暫時無視二者的區別。徵辟細分的話可以分為太守辟、刺史辟、三府辟 與幕府辟四種，不過前三種不過是根據玩家官職的不同而變化罷了，而幕 府辟又可另外設計幕府選項，所以在遊戲系統中也不必細分。 徵辟是錄用在野賢士為吏，比如我扮演北海相孔融，發現處士王修能 力出眾而且孝友忠貞，於是我便徵辟他為北海國主簿；又比如我扮演幽州 牧劉虞，發現有一名在野賢才田疇文武雙全義烈過人，於是我便徵辟他為 從事；再又如我扮演司空曹操，發現沛國劉馥頗有政治手腕，於是便徵辟 他為司空掾。我們必須注意的是刺史郡守徵辟處士為吏必須限用當地人， 比如王修是北海人，田疇是右北平人，所以孔融和劉虞才可以徵辟他們； 三府辟與幕府辟則無此限制，因此雖然曹操身在許都，但他卻可以徵辟遠 在沛國的劉馥。 兩漢規定太守、刺史之吏必須限用當地人的原因是刺史、太守均不是 本地人，藉由本地出生的府吏輔佐自外地上任的首長就成為使施政合乎當 地實情的良方。兩漢太守上任後，基本上太守府吏均是上一任太守遺留下 來的部屬，因此儘管太守來來去去，但美行善政仍可藉由府吏傳承，使得 地方政務不至於人亡政息。地方掾屬限用在地人，這也是為什麼孔融、劉 備均相當器重太史慈卻沒有錄用他，是因為太史慈既不是北海人、也不是 平原人，而是東萊人的緣故。 那如果我想錄用外地的賢才該怎麼辦呢？合乎制度的方法有兩種，一 是努力攻城掠地，取得更高的官位。若我從太守晉升為刺史，那我可以徵 辟的對象就擴大到一州之地；又假使我進京擁立天子成為三公、輔政，那 我可徵辟的對象就遍及天下，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第二是開 設幕府，比如荀彧是潁川人，而曹操先為東郡太守、後為兗州牧，都和潁 川沒有關係，所以只好任命荀彧為奮武將軍、鎮東將軍司馬；因此儘管大 家都知道荀彧本該是文官，但他在曹操手下最初擔任的卻是武職。 除了這兩種選項外，其實還兩種與官僚制度全然無涉的方法，一是根 本不封官。比如劉備老鄉簡雍，因為他是涿郡人，所以儘管很早就追隨劉 備，但當劉備身為平原相、豫州牧、徐州牧時他都是無官一身輕。也因此 後來劉備大封群臣時簡雍被封為昭德將軍，班位僅次於諸葛亮而已，這是 因為長久以來劉備無法給予簡雍任何官職，但他始終不離不棄，實在是忠 誠無比的老夥伴之故。又比如出身常山真定的趙雲，他在劉備手下也不擔 任任何官職，僅只是幫忙帶帶騎兵而已。這種方法的壞處是除了外交指令 與派給有官身的部屬打打下手外，無法分派任務給這些無官之人。 另一種不合乎制度的方法便是武官，比如劉備為平原相時，就任命關 羽、張飛為別部司馬，而關、張均非平原人。這種現象在東漢末年頗為常 見，各個地方勢力的司馬、校尉、甚至是將軍不可勝數。實際上郡守刺史 並無任命這些武職的權力，這種手段可說是對制度的公然踐踏。那麼要如 何在遊戲中表現這種制度破壞的現象呢？我建議可以設置一個參數叫「漢 室威權」，這個參數會隨時間與事件下降，而且下降的趨勢不可逆轉。當 參數低於A值時，各勢力可以自行任命較低階的別部司馬、縣令縣長；當參 數進一步低過B值，各勢力便可以任命更高一級的校尉、或是征辟外地人為 屬吏；當低到極點時，中郎將、雜號將軍、甚至是刺史太守皆可隨意任命 了。 最後來談察舉。徵辟與察舉雖然均是政府將在野處士拔擢進官僚體制 的方法，但辟僅能為吏，除非表現極好推舉為郎官，或藉由上計吏入京時 接受中央補官，否則無法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察舉則一經舉薦即拜為郎官， 任滿後多出補為縣長長吏，甚至還有任刺史太守者，這就成為兩漢最佳也 是最主要的仕宦途徑。 根據東漢的制度，太守轄下每滿二十萬人可以推舉一名孝廉、刺史每 年可推薦一名茂才（即秀才）到中央擔任三署郎，等這些郎官任期屆滿後 再視表現，或外派為縣長丞尉，或在中央擔當尚書郎，或明習經傳成為博 士。根據東漢人的統計，察舉制度每年可以將二百人納入官僚體系中，而 且這些人未來的出路都不錯，西漢後期與整個東漢其三公九卿大部分都出 身於察舉制度。對於察舉制度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嚴耕望先生的〈秦漢 郎吏制度考〉。 那麼要如何在遊戲中表現察舉制度呢？因為察舉雖然是地方的權力， 但影響最大的反而在中央，因此察舉就成為擁立漢帝的附加價值了。比如 我扮演司空曹操，如果我和當時的長沙太守張羨關係良好，說不定他就會 把黃忠當作孝廉送來許都。 不過這產生的問題是如此一來黃忠走的就是文官路線，那麼要如何才 能讓他帶兵呢？合乎制度的方法是先讓黃忠由郎中出補縣令，等到他積功 成為太守自然就有帶兵權了。或者我不想等這麼久，可以讓黃忠出補縣令， 然後兼領司空參軍，這樣只要我出征時就可以帶上黃忠，而黃忠也可以以 司空參軍的身分帶兵作戰，接著便積功成為將軍，這就是在制度上由文入 武的方法。 當然黃忠被推舉為孝廉是件很詭異的事，因為黃忠只是武人，在東漢 如果只是武夫是不可能被察舉為孝廉的。所以我建議武將資料可以設計出 身背景，將其分為士族、豪強、寒素、庶民、濁流五種。 士族乃累世為官的官宦之家，比如四世五公的袁紹、袁術，從祖從父 均為太尉的周瑜，潁川大族荀彧、荀攸、荀悅、荀諶，河內司馬氏等。士 族因為世代受漢朝俸祿的緣故，普遍較支持中央政府，不過例外也是很多， 錢穆先生就說過魏晉以後之所以分裂成為常態，主要是因為當時引領社會 風氣的士大夫大多只求一己之私或身家性命，而不積極於建立一個統一的 政府之故。讀到魏晉之際曹氏、司馬氏與其黨羽的所作所為，還不禁讓人 感嘆錢先生所言確實有理。不過漢末主張一統天下、興復漢氏或是堅持漢 賊不兩立的，如孔融、荀彧、諸葛亮，甚至張昭、周瑜，都出身於士族， 所以有些事也不能一概而論。 豪強是在地方上有權有勢之人，與士族不同之處在於大多祖上沒有任 官（或沒有任高官），特色就是有錢有人，比如糜竹和魯肅、許褚和李典。 豪強因為其權力基礎來自地方，因此在世局動盪時豪強會傾向割據與分裂。 最明顯的例子可以來看赤壁之戰前主戰的周瑜與魯肅。周瑜主戰的理由是 什麼？他認為曹操託名漢相，其實漢賊，因此攻打曹操在道義上有正當性。 魯肅主戰的理由是什麼？他對孫權說：「我們做臣子的投降了官照做不誤， 可你孫權投降了就到此為止了。」周瑜與魯肅固然都主張抗戰，但他們之 所以主戰卻是出於全然不同的兩種角度，從這裡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士族維 繫漢室主張一統與豪強割據偏安寧為雞首的不同。 寒素與庶民在兩漢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所以這邊取的是魏晉以後的 衍生義，即寒素是無權無勢的士人，也就是「上品無寒門」的寒門。不過 就算身為寒素，照樣還是士大夫，就算在九品中被評為下品，依舊比連被 評選資格都沒有的庶民強。三國最有名的寒素就是賈詡和徐庶。常有人批 評賈詡善於換主子，某方面這也是賈詡比較庶民、比較靈活的表現。賈詡 後來當了魏國太尉，這件事被孫權拿來大肆恥笑一番，認為曹魏選官不得 人，其實孫權批評的不只是賈詡的品行，也包括賈詡的出身。徐庶同樣出 身寒素，而且這還鬧了個千古笑話。《魏略》記載徐庶「先名福，本單家 子」，單家就是寒門單家，也就是出身寒微之意，結果《三國演義》就把 徐庶變成單福了。 出身寒素有什麼特色呢？錢先生說得好，當社會的上層階級腐化之後， 還能保留一些做人基本風骨的就是接近庶民、較不沾染上層腐化風氣的寒 門小吏。賈詡雖然每每有人批評他的道德操守，但李傕郭氾統治長安時， 是靠著賈詡居中斡旋才能讓獻帝與公卿大夫們保留最後一點兒尊嚴；曹丕、 曹植奪嫡之際，也是靠著賈詡本於宗法制度的一句話才確立了曹丕世子的 地位。 徐庶也是極有風骨的人。常有人說徐庶歸魏後做到了御史中丞，而御 史中丞是三獨坐之一，權力甚高，可見《三國演義》裡稱徐庶在曹營終身 不設一謀是不合史實的。這論點不見得全對。就我看徐庶官至御史中丞只 是曹魏的宣傳而已，這就和黃權歸魏後被封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一樣。 況且既然御史中丞是相當重要的官位，那麼為什麼處在這個職位上的徐庶 沒有一個嘉言善政得以流傳呢？同樣均為劉備器重而後來出仕曹魏的，陳 登、袁渙、陳群、田豫都有很好的表現而且《三國志》裡都有他們的傳記， 為何徐庶終究沒沒無聞而且無傳呢？可見《三國演義》稱徐庶終身不設一 謀固然於史無徵，但這個記述是合乎徐庶本心的。徐庶若是地下有知，想 必會引羅貫中為知己吧！ 在遊戲裡，可以設計為只有寒素以上才可被察舉，因此出身庶民的黃 忠就不會被舉薦為孝廉，其出仕就要循武官路線，而被張羨推薦到中央最 有可能的人選就不是黃忠而是桓階了。當然，兩漢的察舉制其實是人人都 有機會的，所以上述這種用身分決定能否被察舉的設計不合漢制，而是九 品官人法制定之後的現象。不過話說回來曹操掌政時九品官人法就已經萌 芽了，所以這樣的設計也不見得必然不合於歷史事實。 濁流就是宦官或宦官之後，這是專門給曹操與黃皓等設計的。當然， 以上五種身份可以相互包容，比如劉備在經濟上是寒素，但其父祖世仕州 郡，其族叔可以無償供給劉備讀書揮霍，可見涿縣劉氏其實是豪族；曹操 雖是濁流，但譙縣曹氏也是豪族，甚至因為曹嵩官至太尉，曹氏還可以沾 到一點兒士族的邊。除了庶民必然與寒素、豪族、士族對立外，一個人要 擁有數種身份並不是難事。 除此之外，還可以添加外族、天師、太平、浮圖等身份，不過外族可 以多設民族這個選項，天師、太平、浮圖也可另外置於宗教中就是了。不 是漢人，哪怕是有劉淵那般才具，也很難被納入官僚體系中（孟獲雖官至 御史中丞，但一方面是蜀漢籠絡南中的手段，另一方面孟獲可能根本就不 是夷人）。不信仰天師道、太平道，也很難在宗教勢力中得到重用。比如 遊戲可設計成黃巾的方帥、張魯的祭酒非信仰太平、天師者不得擔任，如 此便能突顯黃巾得不到士族支持、馬超在漢中未受重視的情景。 察舉對地方政府看起來好像蠻虧的，因為發現賢士，居然不是留在自 己手下而是送給中央政府。其實漢末地方割據，察舉變成一種拉攏在野者 的手段，不見得被察舉者就一定要入京。比如孫權就是孝廉、茂才，但他 這輩子從來沒到過許都。因此遊戲中可以這麼設計：如果我扮演太守，那 我察舉一位處士為孝廉時可以選擇要不要將他送入中央。因此假如我扮演 長沙太守張羨，那麼我照樣可以舉薦桓階為孝廉，只是我不放人，依舊讓 他幫我辦事。於是我文有桓階，武有黃忠，可說是重質不重量，比起劉表 也毫不遜色。這時我又發現一根在野廢材韓玄（其實韓玄既然也是長沙太 守，那就不太可能是長沙人），於是我惡意地察舉韓玄為孝廉，然後把他 送給曹操當米蟲。而朝廷因為我在兵馬倥傯之際仍不忘漢朝太守的職務， 曹操也因為憑空得了一根廢材，對我的友好度都大為上升。一想到如果我 扮演曹操，結果電腦控制的勢力一直把武力、智力只有個位數的傢伙當作 茂才、孝廉送來，那還真會不由得感嘆道：「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 父別居」哩！不過話說回來也不必擔心，到時候我就把這些廢材當作縣令 縣長，原封不動地再送回去。比起來中央還是較地方更有優勢的。 除了任命、表拜、徵辟、察舉四種人事指令外，還有一種較為罕見的 任命方式稱為「承制」。漢代方面大員若得天子誥命，可以便宜任命官職， 所謂承制，便是承皇帝制詔任命官員之意。比如大將軍袁紹便有承制之權。 但這種現象頗為少見，沒有必要獨立出來。 在我們講過官僚制度的三種權力與四種人事指令後，現在我們就來談 太守屬下有哪些官，而這些官又負責哪些職務。太守之下第一個重要的官 就是郡丞，某個意義而言郡丞其實就是副太守，不過其職責蠻尷尬的，只 有在太守不能治事時才得以代領其職。因此郡丞名義上雖然是副太守，但 實際上並沒有與之相符的實權。 對於這個現象楊鴻年先生認為這是因為郡丞是中央任命的，太守並沒 有任命郡丞的權力，因此也就不能任意地指揮郡丞辦事。相較於功曹、主 簿，因為他們都是由太守任命，太守可以決定他們的去留，相較起來較會 盡心力地幫太守做事。此消彼漲下，使得郡丞在太守府裡的地位反而較低。 因此如果我身為太守，其實我不用顧慮我的副手郡丞在想什麼，反正只要 我不是病到下不了床，郡丞也發揮不了什麼功用。與郡丞相對的還有都尉， 都尉掌兵馬，不過東漢除了邊郡與屬國外不設都尉，所以遊戲中這個職務 可以減省。當然，三國各地制度不盡相同，東吳郡都尉就是蠻普遍的職務， 不過這也是因為東吳鄰近山越，郡縣需要有常備武官的緣故 太守府裡最重要的吏就是功曹，功曹之所以重要在於他握有府吏遷除 的人事權，基本上如果我是太守，那麼我的軍師就是功曹，關於政務的任 何問題我都可以向他諮詢，甚至我可以將太守的職務全權委任給功曹打理， 比如東漢有一首蠻有名的謠諺：「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 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晉但坐嘯。」事實上真正的汝南太守、南陽太守是 宗資與成晉，范滂和岑晊只是宗、成二人任命的功曹而已。不過因為宗、 成二人均將政務全權委任給范、岑兩位功曹，所以才會產生這首謠諺。 功曹之外較重要的為主簿，掌管文書，其實就是太守的秘書。功曹、 主簿之下就是督郵，他的工作是監督屬縣，人數不只一個。功曹、主簿、 督郵是郡吏中最為重要的，因此他們又被稱為郡綱紀。 郡綱紀以外便是負責政務的各曹掾屬。關於各掾屬的執掌，除了可以 參考《後漢書‧百官志》，還可以讀讀嚴耕望先生的《中國地方行政制度 史》。我個人認為，截至今日為止，這應該還是有關兩漢魏晉南北朝地方 制度最好的一部書。粗略整理該書內容：太守府轄下可分為門下、列曹兩 大部門。門下主要管理太守府自身事務，相當於中央的省中、禁中，其中 掌文書的有主記室、錄事、奏曹，掌財用則有少府，護衛為門下督盜賊、 門下賊曹，參議為議曹。 至於列曹多處理實際政務，比如管民政的戶曹、田曹，管財政的倉曹、 金曹，管交通的法曹，管教育的學官，管兵政的兵曹、尉曹，管保安的賊 曹，管司法的決曹、辭曹，管衛生較不重要的醫曹。這當中名目很多，且 不少因時、因地制宜的短期職務，不過遊戲中只要出現幾個重要的列曹如 戶、倉、金、法、兵、賊、決七曹就可以了。 此外還有上計吏。兩漢郡守在歲末時會將本年度的戶口、墾田、盜賊 數等製作計簿，由上計吏進京呈交給宰相審理，宰相再由上計吏所呈上的 計簿對太守、縣令進行考核。以制度而言上計吏也負責地方與中央的交涉， 當然實際情形不見得地方與中央的交涉都必須仰賴上計吏才得以執行，比 如孫策和劉表曾派張紘和韓嵩為使者至許都，但張紘是正議校尉，韓嵩是 鎮南將軍從事中郎，都不是上計吏。 兩漢的地方政府並沒有專職人員負責外交，這其實也很合理，如果地 方政府有專職的交涉官員，這豈不是在制度上默許刺史、太守有勾結造反 的權力嗎？就算三國鼎立後，在國與國間往來的使者的也不是制度上專職 外交的鴻臚寺卿，比如蜀漢出使東吳的鄧芝、陳震，其官職分別是尚書與 衛尉，並不是大鴻臚。東吳也常以五官中郎將出使魏晉。因此如果我想要 與其它群雄交涉，派個心腹便可以了。 那麼要如何設計交涉指令呢？餽贈、同盟、請求這些當然要有，還可 以如三國志六一樣設計從屬。不過三國志六從屬者限制太多，與歷史事實 不盡相符。漢末欲使別國從屬於我應用的指令就是在前文已介紹過的表拜。 比如我扮演遼東屬國長史、奮武將軍、薊侯公孫瓚，為了對抗冀州牧袁紹， 我想起我的一位老同學，他雖然讀書時不太專心，是個標準的玩樂派，後 來也只能以軍功起家。況且他脾氣很大，居然痛打監督他的官員，雖說以 軍功起家，但也常常打敗仗。不過身為我的老同學，忠誠度可以保證，再 者他出身寒微，也不會輕易地被袁紹拉攏過去。於是我上書天子，表拜劉 備為別部司馬，隨後又遷為平原令、平原相。因為劉備接受我所表薦的官 職，所以他就從屬於我，我若要求劉備一起攻打袁紹也比較不易遭受拒絕。 回顧歷史，這種從屬關係並不是特別緊密，劉備接受陶謙的表薦成為 豫州刺史後便離開公孫瓚，絲毫沒有一點兒道義上的抉擇；曹操的東郡太 守、兗州牧都是袁紹表拜的，但就算曹操被呂布打到山窮水盡，也不肯將 妻小送入鄴城俯首稱臣。遊戲若採用這種設計，主要是為了保護弱小勢力， 使戰略更為靈活。比如關東義兵蜂起時曹操、劉備的勢力甚為狹小，甚至 連一郡之地都不可得。從屬他人，既可確保安全，也不致喪失太多的獨立 性。 此外交涉中還得要小心自己派出去的使者給對方沒收了。被沒收倒不 見得是被殺，而是指被對方錄用了。比如張邈曾派臧洪出使劉虞，結果臧 洪走到半路就被袁紹請去當青州刺史；劉璋派法正迎接劉備，轉手就把益 州賣了。這種現象對擁立漢帝的勢力更為明顯，要解釋清楚，就必須來談 錢生生提及的兩漢的二重君主關係。 假設今天我身為一個家世清白漢朝人，如果想要做官那麼該怎麼辦呢？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被刺史、太守察舉，然後到京師成為郎中。但察舉的名 額實在有限，該如何增加自己的機會呢？總之，與太守搞好關係是必須的。 於是我跑到太守府去當吏，一方面因為太守是我未來能否進入仕途最大的 關鍵，二來也因為古代封建制度的遺緒，所以我不只把太守當作是我的上 司，而是視為我的君主，平常稱呼時我不會叫他某某太守，而會稱他為「君」、 「明府」，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激烈到可以陪太守一起貶官、一起 入獄。 過了一段日子，太守明確地感受到我的忠心與能幹，又覺得我年輕有 為，而最最重要的是經過觀察後發現我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聰明人， 於是我就在一郡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為孝廉入京為郎。而當我一入京成 為郎官，此時我與太守便是共事皇帝這唯一的君主，過去彼此的君臣關係 就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故主與故吏。假如我官運亨通，一路做到左中 郎將，而察舉我為孝廉的太守也做到了光祿勳，儘管光祿勳就是左中郎將 的頂頭上司，但因為我這個左中郎將是朝廷任命而不是光祿勳授與的，彼 此一殿為臣，因此我與前太守僅只有上下關係，沒有君臣關係。 把二重君主關係談得最清楚的是韓嵩對劉表講的一段話（這也是《國 史大綱》裡錢先生舉的史料）。那時韓嵩是劉表鎮南將軍府的從事中郎， 視劉表為最直接的主君。官渡之戰前劉表打算派韓嵩到許都觀察曹操是否 值得信任，韓嵩於是對劉表說道：「我奉您為君必然誓死以報，但今日您 派我到許都，如果天子封我一個官職，那我對您而言不過是一介故吏而已， 就不存在君臣關係了。到時候如果我幫曹操說好話您可不要怪罪我。」後 來韓嵩到了許都後果然被曹操封為零陵太守，於是韓嵩回到荊州後大說曹 操好話。這讓劉表非常生氣，要不是妻子蔡氏的諫言韓嵩就被斬了。 這樣的故事不只一例，孫策就曾命正議校尉張紘出使許都，結果曹操 就任命他為侍御史，就這樣把張紘留在許都，後來因為孫權繼位曹操才把 張紘放回去。呂布也曾派陳登出使許都，結果曹操任命他為廣陵太守、其 父沛相陳珪增秩至中二千石，後來陳登就成為板倒呂布的一枚重要棋子。 常有人質疑「挾天子」能否真的「令諸侯」，其實如果懂得如何運用官僚 體制下中央對地方的優勢，獻帝在手可說是妙用無窮呀！因此對於忠誠度 不太有保證的屬下，最好不要派他為使者，尤其不要派他出使擁立漢帝的 勢力，運氣好不過是轉而投靠別人，運氣不好他就變成內應準備要把玩家 給賣了。 以上是太守府編制內的屬官，但因應紛亂的時局，免不了要仰仗制度 外的武力作為後盾。刺史、太守本無任命武官的權力，但隨著漢室威權的 衰落，地方勢力已不把這些規定放在眼裡，組建軍隊、任命武官已是東漢 末年的常態。那麼各種武職它的帶兵數有多少呢？我們先來看漢代的兵制： 漢代的兵制是以二與五的倍數來計算。最基礎的單位為伍，即每五個 人有一個伍長；兩個伍為什，每十個人有一個什長；五什為隊，每五十個 人有一個隊率；兩個隊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個屯長；兩個屯為一曲，每 兩百人有一個軍侯；兩個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個軍司馬。通常每五個 部為一個營，即為一獨立的作戰單位，統軍者乃將軍或是校尉。校尉到底 統領多少部並無常制，就明確的定義而言，校尉其實只統領一部四百人， 《漢書‧衛青傳》顏師古注：「校者，營壘之稱，故謂軍之一部為一校。」 《後漢書‧百官志》裡各種校尉底下往往只編制一個軍司馬，其意即在此。 軍司馬管理一部四百人，但有的部地位較高，其長官乃校尉與軍司馬 各一人，如大將軍營下五部，地位較一般的部高，所以大將軍五部每部長 官均是校尉。校尉比兩千石，軍司馬比千石，校尉官職較軍司馬為高，所 以一營之中雖然校尉直轄者只有一部，但其他各部的軍司馬職位均在校尉 之下，故亦聽從校尉的指揮，因此我們看兩《漢書》與《三國志》一個校 尉出征，往往帶領數千人而非只有四百人就是這個道理。 當時完整編制的一營大致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 癸十曲五部兩千人，因此通常一個校尉所統帥的部隊為兩千人上下。這一 營即為戰術上的主力部隊。而在戰場上為了應付瞬息萬變的戰局，有時候 要獨立編制主力以外的機動調度部隊，別部司馬即為這種非主力部隊的長 官。別部司馬所統領的部隊人數多寡不一定，因戰局的需要有大有小，其 職權大致介於校尉與軍司馬之間。 至於將軍能帶多少營，史書並無明確的記載，理論上最少一營，最多 則多多益善，沒有上限可言。因為大將軍麾下常備有五營，所以遊戲中可 以設計為將軍至多五營，校尉、別部司馬均有一營，而別部司馬無法成為 戰役的統帥。對相關問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李訓詳先生《古陣新探── 新出史料與古代陣法研究》，這是篇既談軍制、也談陣法的博士論文，很 可以開拓大家對戰爭系統的設計思路。 太守談完了，接著我們便來看刺史或州牧。刺史手下最重要的兩個官 員即別駕從事與治中從事。別駕從事就是副刺史，當刺史巡行屬郡時別駕 獨乘一部驛車隨行，所以被稱為別駕，可說是刺史府裡地位最高的吏。僅 次於別駕的為治中從事，其職掌與太守府的功曹相當類似，均掌管屬吏遷 除與各種事務。別駕與治中被稱為刺史府的綱紀大吏，如果我扮演刺史或 州牧，他們就是我的左右軍師。 治中別駕以下較重要的是郡國從事，負責監督屬郡，員數等於郡國數， 比如荊州計有南陽、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七郡，那荊州 刺史轄下就有七個郡國從事。又有主簿，與太守府的主簿一樣均掌管文書， 像呂布就曾做過并州刺史丁原的主簿，深受丁原信賴，後來呂布為曹操所 擒，有一種說法是曹操的主簿王必反對釋放，呂布這才被殺掉，可見不論 古今秘書這個職位都相當重要。此外還有掌管財穀的簿曹從事、掌管兵馬 的兵曹從事。刺史府的規模不如太守府大，這是因為刺史主要職掌是監督 屬郡而非推行政務之故。 地方的行政究竟怎樣執行呢？首先要進行朝議，然後再根據會議的結 果執行事務。比如建安元年的徐州牧劉備，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找來了 眾屬下召開朝議。朝議上典農校尉陳登首先發言：「國之大本在於農桑， 所以卑職建議傳令各郡開發良田。」劉備一聽有理，便道：「元龍所言甚 是，這件事就交給你打理了。」沒想到別駕從事糜竺進言道：「使君，陳 大人僅是典農校尉，他只能負責開發廣陵郡的田地而已。如果使君想要命 徐州諸郡一齊開發，還是命令從事執行為妥。」劉備道：「唔，真是麻煩。 好吧！就命令簿曹從事辦理這件事吧！咦，我們的簿曹從事是哪位仁兄呀 ？」糜竺道：「回使君，是步兵頭光一。」劉備道：「靠！你唬我，我是 在玩三國志耶！又不是烈風傳。算了，就交給他辦吧！還有誰有話要說。」 這時狗頭軍師別駕糜竺又發話了：「彭城國一帶最近有盜賊盤據，必須派 兵鎮壓。北海相孔大人上個月送來一萬斛糧食，必需派遣使者回禮。」劉 備道：「鎮壓盜匪一事就交給二弟、三弟吧！至於派往孔北海處的使者， 反正憲和每天在我家吃閑飯，就派他去吧！」這時別部司馬關羽發話了： 「大哥，徐州的治中從事眼下無人擔任，不如讓步兵頭佐助擔當這個職務 吧！」劉備道：「這可不行，別駕從事與治中從事可說是我的左右手，無 其人則缺，怎麼可以隨便找個步兵頭擔任，更重要的是系統不允許我讓虛 擬人物做到這個位子。話說回來二弟你也不要看到人家是步兵頭就對他特 別欣賞，要多禮遇士大夫呀！」最後劉備發表結論：「這回朝議到此為止， 還望諸君盡職奉公，俾使本州如向陽花木般猩猩向榮……」話沒說完，別 部司馬張飛便插嘴道：「大哥真笨，是興興啦！」劉備老臉一紅，只好訕 訕地道：「退朝退朝。」退朝後陳登與步兵頭光一前往諸郡開墾，關羽張 飛帶兵鎮壓盜賊，簡雍出使孔融，劉備發現自己無事可做，想起剛才在朝 議時成語用字錯誤被張飛搶白，不禁感嘆年輕時讀書不用功，這時可謂書 到用時方恨少。突然劉備想起徐州治下有一位經學大師，他曾經官至大司 農，寫過《毛詩箋》、《三禮注》，扮演終結兩漢糾纏兩百年今古文之爭 的關鍵角色，可說是孔子、朱子以下對中國學術影響最大的人，況且他還 是盧植的同學，也就是自己的師伯鄭玄鄭康成。於是劉備執弟子禮與糜竺 一同拜會鄭玄。鄭玄在談話中推薦北海孫乾孫公佑，劉備隨即大方地徵辟 孫乾為郡國從事，終於把糜、孫、簡三大白面書生蒐集完全，而糜竺也因 為也因為和經學大師鄭玄大擺龍門陣的緣故，政治力上漲一點。話說如果 三國志可以做到這種地步，我就會改變立場轉而支持武將制而非君主制了。 漢代在執行政務前必須先議政，至於哪些官吏有議政權沒有定準，似 乎是由地方官自己決定。在遊戲中為了突顯「軍師」的重要，也可以設計 為綱紀大吏──郡功曹主簿與州治中別駕──必須出席。至於多久進行一 次朝議，漢代的制度是「五日一休沐」，漢宣帝又「五日一治事」，也就 是工作四天放假一天，因此合乎制度的設計是每五天朝議一次，也就是一 個月有六個回合。 執行政務時需要有人監督，所以督郵、郡國從事就益形重要了。在漢 代督郵、從事甚至可以直接將朝廷任命的令長丞尉以至於太守郡丞革職查 辦，可見其權力之大。在遊戲系統裡可以設計為太守、刺史若想要在低一 級的行政階層推行政務，比如在某某縣清查戶口、在某某郡興修水利，合 乎制度的是發文請縣令、太守去辦，或者可以派遣督郵、從事去執行。雖 然這其實混淆了監督權與行政權，不過官僚制度的演變往往也是監督機構 逐漸侵奪了行政權，所以這種設計也無傷大雅。 俸祿方面，太守在八百石到中二千石之間，郡丞、都尉為六百石，刺 史為六百石，州牧二千石，這些都是中央任命的官員。至於功曹、主簿、 各曹掾屬、治中別駕、各部從事均領一百石俸祿。漢代領兩百石以上俸祿 的官員需要丞相府、尚書任命，一百石的吏則為地方官自行徵辟，無需請 示中央。一百石的俸祿並不多，差不多讓一戶五人過上不致凍餒的生活而 已。 花了很大的篇幅總算將地方官寫完了，下文我們就要來看官僚制度的 重頭戲──中央政府。 中央政府的權力運作，我們可一邊參照這張圖一邊進行說明： 下載 http://www.megaupload.com/?d=SQJGRA2C tonyhsie君給的連結 http://tinyurl.com/3mv8ezr 本圖所有的文字細節都引自《後漢書‧百官志》，但在配置上用了空 間的概念，表現出離皇帝越近的官，越能在內、外朝的合作制衡中發揮其 槓桿作用。圖上有三個紅色方框，最外一層區分中央地方，因此本圖除了 中央色彩較濃的司隸校尉、河南尹外，並無地方官的存在。 第二層紅框區分宮內宮外，區分的標準在於官署所在地與職權的不同。 比如同樣是確保都城安全的衛尉、光祿勳與執金吾，執金吾巡行宮外，衛 尉、光祿勳宿衛宮內，由此便有內外之別；又如尚書臺官署在宮內，三公 府官署在宮外，從所在位置來看他們與皇帝遠近關係也很清楚。 宮外官署最重要的莫過於三公府了。自從西漢成帝綏和改制以來，雖 經短時間的反覆，但三公自此便是漢朝名副其實的真宰相，擁有完整的議 政權與行政權，是官僚制度的頂點。三公府屬與太守府屬相近，是總括各 種業務的行政機構，至於司徒府、司空府、太尉府如何分配政務，史料並 沒有明確的記載。祝總斌先生推測司徒負責一般郡國，鄰近大河大川、有 重大工程建設的郡國由司空掌管，而太尉則統領邊郡、屬國與發生戰事的 郡國。 三公府──或籠統地稱為宰相府──其職責與不少中央官重疊，比如 決曹掾主罪法事，近似廷尉，倉曹掾主倉榖事，又與大司農相同，而尚書 六曹的執掌又與宰相府相近。約略言之，實際政務由九卿執行，宰相府從 旁協助並負責監督，而尚書臺則代表皇帝或輔政者的意見。 比如黃初七年的曹丕為了對付曾經治自己小舅子罪的鮑勛，隨便找了 條理由將鮑勛下付廷尉，想致他於死地。沒想到廷尉高柔只判了五年徒刑， 廷尉正等判得更輕，只要罰金二斤。這下子曹丕勃然大怒，叫囂道：「我 就是想幹掉鮑勛，你們這些廷尉府的官兒居然敢擋我，乾脆和鮑勛一起死 吧！」這時太尉鍾繇與司徒華歆看不下去了，表態支持廷尉，而廷尉高柔 更是固執，堅決不執行處死鮑勛的詔令，始終維持原判。曹丕暴怒到了極 點，命人將高柔拐騙到尚書臺，然後趁著廷尉府家裡無大人直接處死了鮑 勛，這才中止了整件鬧劇。 又如司馬師在嘉平六年時，因鑒於忠於曹魏的近臣、名士仍不少，於 是有天夜裡請中書令李豐至家，當場親手宰了這個大親魏派，連夜將屍體 送給廷尉，要廷尉鍾毓審理李豐的叛亂案。鍾毓感到莫名其妙：「你送個 死屍給我做啥？難不成我能從死人口裡問出東西？」拒不接受李豐的屍體， 並上書皇帝曹芳。曹芳一聽急了：「你司馬師殺我的中書令，我居然要廷 尉上書這才知情？」登時便想質問司馬師，所幸被太后所阻止。之後鍾毓 接到了一份「皇帝」的詔書，要鍾毓擴大打擊面。鍾毓不得已抓了夏侯玄、 張緝等人，誣陷他們謀反，最終把這群依舊忠於魏室的臣子送上法場、滿 門抄斬。 從上述兩個例子可以看到，實際負責審理案件、決定刑責的均是廷尉， 不論是皇帝、三公還是輔政將軍都只能間接影響廷尉判案。至於尚書則扮 演內外朝間的槓桿，皇帝強則尚書強，外朝盛則尚書弱，若輔政將軍把持 內朝，則尚書臺就成為輔政者的發聲筒了。 那麼宰相府屬、九卿、六曹尚書該如何在遊戲中呈現呢？可以設計成 內政自動執行，而政務官則增加各項內政的執行效率。比如今天所有的官 都由虛擬人物擔任，則各郡的人口、賦稅年年持平、不增不減。但如果我 任命諸葛亮為丞相，則所有行政效率都能獲得一定程度的提升；若諸葛亮 再任命棗祇作倉曹掾，兩相加乘，所有郡國的土地、賦稅都可以以0.2%的 年增率成長。接著我派任蘇則為吳郡太守，蘇則又徵辟張溫為功曹，儘管 蘇則、張溫這個組合並不如諸葛亮、棗祇高明，但因為他們是地方官，所 以吳郡的年增率居然能高達0.6%。如此一來我不需下達任何一項內政指令 ，國力就能自然而然地向上發展。於是玩家要操心的，就只有外交、人事 調動、重大政策的改動與戰爭而已。 至於宰相與尚書臺的設計，可以仿照蒼天錄增加會議。比如我身為司 隸校尉，想要在全國推行某項政策，便上書皇帝，於是皇帝下詔付諸公卿 集議。接著場景轉到朝議現場，與會的有擔當司儀的尚書令、我、輔政將 軍、三公、九卿（九卿可視提案議題選擇出席官員，比如若我的政策只與 法律有關，那麼九卿中只要廷尉出席就可以了）與個別被點名出席的官員， 會議開始後大家紛紛表示贊同或反對，我也可以動之以情、誘之以利、曉 之以理，逐一說服與會者。會議最終視參與者官職尊卑、位望高低進行加 權，若贊同的分數高過反對者，政策便可推行。 與會者裡尚書令的地位最為特殊，因為尚書令代表皇帝，所以加權的 分數最大，而且無法在會場中被提案者說服。但尚書令的加權質等同皇帝 的威望，皇室越穩固，其意見越能影響會議的結論；皇室一衰弱，又或是 輔政者、宰相領錄尚書事瓜分了尚書的加權質，那麼皇帝的意見就無關緊 要了。此外還有一種情形，那就是尚書令、僕射認為皇帝的詔書根本是亂 命，直接「封還詔書」，如此一來皇帝連召開公卿集議的機會都沒有了。 「封還詔書」可說是官僚系統對皇帝的大殺器，然而回顧歷史，這類 現象頗不易見。若是設計成遊戲固然很好，但很有可能會出現一個搞笑局 面：那就是有一天身為皇帝的我不小心任命我的仇家當尚書令或尚書僕射， 結果我下的詔書全被他封還，連把他換掉的命令都發不出去。為了避免這 種慘劇，可以模仿銀河英雄傳說四設計政治工作值。不同位階的官員想要 提案推動朝議，消耗的政治工作值均不相同，越是低階消耗的就越多。而 所有政治提案，消耗最多的就是廢立，第二是封公封王，第三便是封還詔 書。在這種設計下我皇帝下一次詔只花一百點政治工作，他尚書令一次封 還就要一千點、兩千點，輕而易舉地就能讓這些討人厭的傢伙便成啞巴。 實際遊戲可能是這樣子：在風和日麗的某日，黃皓急沖沖地跑到御花 園，向劉禪報告道：「不好了，陛下，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決定要納星 彩為妾啊！」劉禪大吃一驚，道：「怎會如此？你不是說過星彩是朕命中 注定的妻子嗎？」黃皓嘆道：「看來丞相大人是想藉此干涉未來，一舉扭 轉我們蜀漢終將滅亡的命運吧！陛下，為了中興漢室，我們是不是……？」 劉禪道：「不行，如果連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就算是一統天下又有什麼 意義！馬上給朕備齊文房四寶，朕要搶在相父大人前下詔迎娶星彩。」黃 皓略一沉吟，道：「陛下此舉恐怕無濟於事。丞相大人不單單身為丞相， 同時還錄尚書事，陛下的詔書一到尚書臺，不過片刻工夫副本就到了丞相 案頭。尚書令陳震又是丞相好友，陛下的立后詔書一定會被封還的。」劉 禪道：「如果朕胡亂下詔，引誘陳令史封還詔書，把他的政治工作消耗殆 盡如何？」黃皓道：「也不可。這條計策剛才作者已經說過了，所以陳震 與丞相大人是決不會上當的。況且若陳震故意不封還詔書，那便得召開公 卿集議，平白浪費一回合，在進入下回合之前陛下您是無法主動下詔的。 如此一拖再拖，生米就煮成熟飯了！」劉禪臉色愈發陰沉，道：「看來若 不免除相父大人的錄尚書事，朕是保不住心愛女子囉！但相父大人的輔政 資格出自先帝遺命，沒有大變故，朕無法任意改動。唔，或許可以從尚書 臺入手。黃皓，朝廷上可有誰與相父大人對立？」黃皓答道：「與丞相大 人不合的，奴俾想來莫過於長水校尉廖立了。」劉禪一拍大腿，道：「好， 朕就任命廖長水為尚書僕射，然後趁陳令史休沐時下詔，殺他們個措手不 及。」經過種種黑箱作業、利益輸送，劉禪總算如願以償地迎娶星彩為后。 當然，他也可以放任不管，聽任星彩嫁給諸葛亮，然後努力開發未來道具 八號機，反覆嘗試由α線跳到β線，不過這也是另外一款遊戲了。 我們再回頭來看「續百官志圖示」這張圖。圖中最小的紅框區分省中 省外。省中又稱禁中，簡單說就是皇帝的居所。禁中因為最接近皇室，大 多數的職務從光武中興以後便由宦官擔任。而省外宮內的官職，最重要的 莫過於掌控樞機之任的三臺──御史臺、尚書臺、謁者臺。 三臺最初的職責，乃負責國家文書的覈察、發布、傳遞與收藏。在西 漢初年，三臺以御史的勢力最大，謁者負責公文傳遞，而尚書最不重要， 只是備員而已。武帝時重用尚書，自此以後尚書遂逐漸侵奪御史之權，至 東漢後終於發展成御史掌文法察舉非法、謁者掌引導外出為皇帝使者、尚 書則掌詔令省錄眾事的三臺體系。魏晉以後，謁者逐漸省並，終至無足輕 重，而御史成為專職的監察機構，均不再參與樞機之任。而漢魏以來，尚 書從最初侵奪御史的權力，更進一步侵占公卿的行政權，到了兩晉南北朝 時便取代三公成為真宰相了。 省內官東漢多為宦者，漢魏禪代以後，因鑒於東漢宦官之禍，有意限 制宦官的權力，循西漢司馬遷、石顯故事設置中書監、令，收去了中書謁 者令等官職處理文書、制誥的權力；又設立散騎常侍，將中常侍等宦者的 顧問應對之權奪去。自此以後省禁內的樞機顧問之責全由士人擔任，魏晉 二朝自此不復有宦官之禍。中書監、令便是日後的中書省，而散騎常侍與 侍中結合，便成為日後的門下省，再結合尚書臺，隋唐的三省制便發端於 此。 中書與尚書均掌管樞機重任，而中書較尚書尤與皇帝親近，故其地位 可說完全視皇室威權的強弱而上下。比如歷代曹魏皇帝最具權威的明帝， 他手下的中書監、令劉放、孫資便是權勢熏天。但到了司馬氏專權的時代， 皇帝只是傀儡，而國政全出自錄尚書事，這時的中書就無關緊要了。 那麼要如何在遊戲中設計三臺與三省呢？這五個機構謁者臺已式微， 門下省尚待建立，御史臺已成為監督機構，可與司隸校尉、吳魏的校事官 擺在一起。三省三臺唯一要仔細設置的便是職權稍有重疊的中書與尚書。 鑒於中書、尚書與皇帝有遠近親疏之別，可以設計為中書主內、尚書主外， 即朝議由尚書令代表皇帝出席，而皇帝可以將自身的政治工作消耗轉嫁給 中書監、令。比如皇帝親筆下詔，要消耗皇帝一百點政治工作；但若皇帝 選擇詔書由中書代擬，則下一次詔皇帝、中書監、中書令各損失四十點工 作值。不只皇帝，各種官署首長都可比照辦理。比如太守上書，可以選擇 由奏曹掾代筆；大將軍上書，可以命大將軍府長史捉刀。 尚書、中書是中國官僚制度非常重要的課題，以上只是簡單談談而已。 陳啟雲先生《漢晉六朝文化‧社會‧制度》有一系列關於三臺、三省的文 章，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參考。 最後來談中央朝廷錄用賢才的方式。兩漢將布衣納入官僚體系的方法 有察舉、徵辟、賢良方正等方式，其中賢良方正東漢較為少見，可以不論， 而前文所提到的徵辟、察舉，還漏了公府辟、公車徵，下文就來談談。 皇帝直接徵召處士為官，因為負責此事的通常是衛尉底下的公車司馬 令，所以史書通常稱為公車徵。公車徵的對象，通常是民間極富聲望的學 者、隱逸，徵至中央後直接授與官職，不像察舉制還要先擔任郎官熬年資。 比如東漢最有名的一次公車徵，是順帝時徵聘隱居壺山的樊英。這次徵聘， 不但用了玄纁等重禮，在屢徵不至的情況下，皇帝乾脆命令地方官直接綁 人，硬是把樊英請到洛陽。樊英到了洛陽，順帝不但以師禮對待，甚至直 接任命他為五官中郎將、光祿大夫，而這可都是比二千石的高官，大多數 人做了一輩子官，恐怕都到不了這個層級。 三國時代最有名的公車徵便是曹魏徵聘管寧。從文帝黃初四年，一直 徵到曹芳正始二年，連徵十八年全被管寧拒絕。最誇張的一次，是管寧的 老友華歆放話道：「管寧若來，我太尉的位子都可以讓給他做。」公車徵 比起常規的選拔制度較為罕見，遊戲中可以設計朝廷中央只能徵聘聲望較 高的布衣。 公府辟與前文介紹過的太守辟類似，但公府辟不限地域，又可參與國 家大事，在漢魏之際察舉制遭到嚴重破壞的同時，自公府掾屬出身而至顯 職的比例就比郎官制度高得多。談到察舉制度的破壞，就不得不介紹九品 官人法。一般大家想起九品官人法，會認為這是造成門閥政治「上品無寒 門、下品無勢族」的元兇。但實際上九品官人法創制之初，並不是為士族 所服務。 察舉制是一個地方推舉、中央被動接受的甄才制度，地方豪族、名士 品評的影響遠較中央為大。當時察舉的茂才孝廉若不是地方公認的賢才， 那便是州郡長官的失職，也因此發展出東漢獨特的清議現象，比如汝南的 月旦評。到了東漢末年因為連年兵燹，地方勢力遭到嚴重的打擊，大批士 人脫離本籍寄寓京師，根基地方的察舉制無法繼續施行。於是陳群建議將 人才選拔的權力收歸中央，由中央指派的大中正、郡中正負責人才品評， 而地方與清議便喪失了影響仕進的力量。自此以後多數士族的力量其實是 衰退的，劉毅所說下品無勢族的「勢族」，並不是東漢傳統意義上的高門 大族，而是指那些有本事影響州郡中正官的權勢之族。 九品官人法的制度是：每年州郡大小中正考覈在野人才，決定品階、 寫定行狀，而吏部再根據中正官的品狀進行銓敘。應用到遊戲上，那便是 中正官每年會自動搜索未發現的人才，然後玩家只要根據中正官給的名單 任用官職便可。相較於一郡一人的察舉制，我想九品官人法對玩家而言應 該較為方便。因此若玩家進入曹魏未建立以前的劇本，那就請努力上書提 案建立九品官人法吧！對九品官人法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唐長孺先生 的〈九品中正制度試釋〉與胡舒雲先生的《九品官人法考論》。 以上便是中央官制的概略狀況。至於九卿、列卿的執掌，傳統政書都 有介紹，其職責官署也可以參考袁剛先生《中國古代政府機構設置沿革》 內幾枚精美的附表，本文就不多做介紹了。最後我們來談兩個較重要但〈續 百官志〉因時間因素未收的官職：軍師與典農。 軍師初見於新莽末年群雄逐鹿之時，最初本是指將帥的參謀，但到了 漢末魏晉則變成監軍之職，而原本參謀之任，則由曹操新建立的軍師祭酒 擔當，而擔任此一職位最有名的便是郭嘉了。軍師祭酒本義是軍師中執牛 耳者，但軍師祭酒掌顧問，軍師監視諸軍，因此前者的班位反在後者之下。 軍師祭酒位列丞相、三公、重號將軍府屬，本是權臣的謀畫之士。漢魏禪 代後因皇帝已有侍中、給事中、散騎常侍作為新的顧問之臣，軍師祭酒就 沒有繼續設置的必要了。而蜀漢丞相諸葛亮因為權責較大，再加上屢屢出 兵北伐，因此還保有兩個軍師祭酒來敏和尹默。 在遊戲中可設計成主官可將軍事、情報工作的消費轉嫁給軍師祭酒、 參軍等官，因此若主官的參謀隊伍越龐大，就越能下達較多、較細密的軍 事命令，如此便可方便玩家調兵遣將、征戰天下了。 典農指東漢末年負責管理屯田事務的新官職，郡國為典農中郎將、校 尉，縣為典農都尉。屯田是三國重要的政治制度，我認為要在遊戲中表現 屯田，可以將天下戶口分為五種：編戶、游戶、僮客、屯田戶、士家。 編戶指見籍在官，由中央徵稅、勞役甚至繳納戶調的戶口，而游戶指 的是逃離居處，轉徙天下的流民，在漢代又稱為亡命。在遊戲中，每遇戰 事、天災，便會有大量編戶脫離本籍，成為游戶。若放著不管，游戶便會 逐漸為豪族吸收成為僮客，除非進行限田，否則是再也課不到這些人的稅 了。 為了不讓戶口流失導致稅基不足，玩家該怎麼辦呢？第一個方法是就 地重新著籍，也就是讓流民在新郡縣再度成為編戶，類似東晉南朝常見的 「土斷」。比如劉備在新野時就曾聽從諸葛亮的建議，將荊州的游戶重新 著籍，大大地增強自身的實力。 第二種方法就是屯田，將游戶轉變成屯田戶。此舉的好處是賦稅將大 大成長。兩漢的田賦是三十稅一，但若算上口錢每人二十三錢、算賦一百 二十錢、獻費六十三錢、免徭戍的更賦三百錢，再以每戶百畝年產萬錢計 算，則漢代每戶的賦稅大概在二成左右。而曹操的屯田制度是無牛的抽六 成稅，有牛的對半分，比編戶多出兩倍，甚至不輕於繳納五成收穫給地主 的僮客。 一轉成屯田戶，收入就變成三倍，那還有哪個玩家會傻傻地維持編戶 呢？以遊戲而言，反制的方法有二：第一是述諸道德良心的懲戒。比如玩 家的屯田戶比例一高，就常常會跳出農民怒罵甚至詛咒玩家的對話框。當 然，玩家的心比曹操還黑，訴諸道德未必有用，那就要使用第二個方案： 限制徵兵。屯田戶說穿了就是政府的佃農，沒有服徭役的必要，自然也不 必服兵役。不能徵兵的限制雖在司馬氏專權後取消，但遊戲可以進一步設 計：依地域不同可在編戶中應募高級兵種，比如幽并二州可以招募義從突 騎，荊楚可編列勇士劍客，各地可徵召材官、騎士；而屯田戶無法徵兵， 或者只能徵集全遊戲第二爛的步兵「部曲」，如此玩家就必須在收入與軍 力間作抉擇了。 魏元帝咸熙元年詔罷屯田，所有的典農官就地轉正，典農中郎將、校 尉成為太守，典農都尉變成縣令。這並不是因為統治者良心發現，而是當 時已經有更狠的制度，那就是戶調。戶調每戶繳納絹三匹。一匹絹就是一 千錢，算一算編戶的負擔也不會比屯田戶低多少，那乾脆全國戶口就此統 一計算吧！再者，屯田制度其實是政府和豪族搶佃農，出身大族的司馬氏 自然不會想維持這種與自身利益相違背的政策。 士家是累世為兵的軍戶，也是曹魏特有的制度。士家子沒有自由，強 制婚配，不封侯無法脫籍，可說是命運多舛。唐長孺先生有一篇〈《晉書‧ 趙至傳》中所見的曹魏士家制度〉，文筆動人，情志洋溢，很推薦大家找 來讀讀。在遊戲中可設計為每年根據士家多寡，自動為損員的部隊補兵， 代價是士家無法課稅。屯田戶無法徵兵、士家無法課稅、編戶介於二者之 間，如何調整三者的比例就看玩家的智慧了。 結語 本文總算到了一個段落，行文至此已有三萬字，對細心讀完這篇文章 的朋友，本人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辛苦了，大家！ 我個人一直有個信念，那就是只要在歷史上存在過的制度，就必然能 以程式的形式表現。回顧華語遊戲史，也有一款老遊戲──皇帝──做過 類似的嘗試。該款遊戲的規則比較簡單，其中的制度雖有唐代官制的特點， 但並不明確。我這篇文章，算是較深入地來談官制與遊戲的關係。 當然，肯定會有敏感的朋友發現：我這篇文章與其說在談遊戲，不如 說在談歷史。如果有朋友能從這篇文章發現官制並不是死板版、冷冰冰的 文字紀錄，進而對制度史產生興趣，那便是這篇文章所能達到的最大功用 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